
文章撰寫、整理:李依佩、黃志華、梁棨筑
前一篇文章蔗糖與瓦窯:島嶼產業的過去與未來,我們初步提到了台灣、印尼瓦窯的前世今生。這篇會針對印尼建築風格和賈蒂旺宜藝術工廠 (Jatiwangi Art Factory) ,從傳統磚瓦工廠逐漸發展成國際藝術村的故事。
陶土是當地隨手可得的天然材料,相當適合用來作為炎熱潮濕地區的建材。如同台灣人之於土地的關係,磚瓦對印尼人而言,從殖民時期到獨立建國的逐漸興盛,糅雜了群島各地氣候、族群、宗教進而發展出多樣的磚瓦生產技術,使得陶土被認定為印尼傳統建築與身份認同的一部份。
1990年末,金融風暴以及現代化經濟模式的衝擊下,磚瓦業逐漸沒落,然而建築歷史學家约瑟夫·普里约托莫 (Josef Prijotomo) 在這個時候提出「印尼群島建築 (Arsitektur Nusantara,或稱為 Archipelago Architecture)」概念來喚起社會大眾對磚瓦的使用,並鼓勵民眾支持印尼市場,激起民眾的愛國心。
一言以蔽之,「印尼群島建築」的概念,就是在1998年總統蘇哈托的威權統治結束後的「我愛印尼盾運動」(I Love Rupiah Movement) 脈絡下出現的建築社會行動,以支持印尼建築傳統,反對「西方」建築知識,提倡以傳統素材作為興建當代建築的基礎知識,使得少數磚瓦工廠得以延續。
得天獨厚的印尼群島,纖維、木、竹等是當地最常見的用料,雖然磚瓦在印尼建築史中出現較晚,但印尼群島因為處於中國、阿拉伯、歐洲、印度以及當地原住民傳統等文化的交匯,再加上長期受到荷蘭殖民統治,多層次的文化相互吸收與融合,使建築本身兼具了多種文化的生活樣貌豐富性,成為印尼獨有的建築特色。又,建築形式大致可分為以下三種常見的傳統、宗教、殖民時期風格:
傳統高腳屋 -Rumah Adat:
Rumah Adat 是印尼常見的建築形式 (除了爪哇島、峇里島外),以屋頂為房子中心,四根柱子成為室內主結構,使其空間通透開放,自然而然成為家族、使用者的公共集會區。此類型的房舍多數由在地造屋者與木匠建造而成,最能代表當地原住民的文化特色。
因處在赤道地區,散熱排水為主要功能,房舍造型、屋頂斜度也會因社會身份結構略有不同,或採用纖維、竹子、木材、椰子等自然建材相輔相成。







建築剖面圖與受環境影響的空間設計形式(左圖)、爪哇島剖面圖與印尼傳統建築形式分佈(右圖)|製圖者:梁棨筑
(圖為重製圖,描繪資料來源:Noor Cholis Idham)
爪哇島上的主要建築類型為 Joglo 和日式房子改建的 Limasan,為直接建於地面的建築,這種類型房子通常象徵著尊貴和較高的社會地位,結構上受西方殖民時期影響,房子內部空間較大,使用較昂貴的自然建材搭建,充滿豐富的精神象徵。
具有豐富的火山地形,該地區建造房屋的核心不僅圍繞在「火山」自然概念,也受到日本殖民因素造就了景觀差異。典型的 Limasan 建築可參考印尼建築師 Eko Prawoto 於1997至1999年期間,使用現有材料再次建造的 Cemeti Art House。

近代的當地工匠也會選擇將傳統屋頂結構結合現代鋼筋混泥土融合發揮,最常看到的就是印尼公家機構、博物館、銀行大量採用這類結合作為印尼文化的標誌。
宗教建築:
自4到15世紀期間,印尼深受印度文化影響,為佛教和印度教流行時期。在日惹的普蘭巴南建築群 (Prambanan) 是最典型的印度建築代表,其有尖高的屋頂以及精巧的雕飾,敬拜三相神 (Trimurti)。
受印度廟宇建築影響,其特殊的本塔神廟 (Candi Bentar) 大門呈現對稱性的美感,劃分與外界世界的關係。
帕杜拉克薩大門 (Paduraksa gateway) 將屋頂特色融入大門門檻。貝爾庫爾庫爾 (Bale kulkuls) 是眺望塔或敲鼓塔,梅魯塔 (Meru towers) 則象徵眾神的居所。寺廟通常可畫分為三個區域,依順序分別為尼斯塔曼陀羅 (Nista mandala)、中央曼陀羅 (Madhya mandala)、烏塔曼陀羅 (Uttam mandala)。
在這些受印度教影響顯著的區域,通常將三相神的崇拜與佛教、或當地泛靈信仰結合,形成一種新型態宗教信仰。這類建築大多已成為重要的歷史遺址,較少出現在民間建築當中。

殖民時期建築:
16、17世紀時,荷蘭留下許多殖民時期的建築,主要是磚造建築。當時他們將歐洲建築工匠技術導入印尼群島,蓋排水渠道與多幢相連的排屋 (row houses),卻因當地氣候與環境因素不適合,造成大規模的疾病傳播。排屋反而在越南、新加坡、緬甸的殖民建築中常見到。
不久之後,荷蘭人便從錯誤中學習到需要融合當地建築的型置,如屋簷 (eaves)、門廊 (porticos) 等元素,改良後的建築成為了18世紀印尼建築的主要原型。當中可看到殖民時期傳入的新古典和新歌德式建築元素,尤以天主教建築最為顯著。


三寶壟的殖民建築 (左圖)、雅加達歷史博物館 (右圖)|©Muhamad Guntur
過往的歷史文化研究中,我們知曉土地之於印尼人的關係是相當密切的。在當前可持續性建築發展中,尚未過度開發的東南亞國家,仍可以看見先人的智慧與文化迭代交替的傳承。然而在印尼獨立後,在國家逐漸走向現代化的情況下要如何為傳統磚瓦業開闢出另一個新的發展方向?
下面將介紹到磚瓦工廠賈蒂旺宜藝術工廠 (Jatiwangi Art Factory)在面對工業化轉型下,如何使一間後工業化的村落形成現在的國際藝術村的規模。
傳統產業的消長,蛻變出賈蒂旺宜藝術工廠
位於西爪哇,離萬隆約2~3個小時車程的賈蒂旺宜藝術工廠 (Jatiwangi Art Factory) 是一個從傳統走向產業轉型的磚瓦工廠。前身作為糖廠的賈蒂旺宜藝術工廠,在不斷更迭的殖民政權和產業政策下,在其文化景觀中刻印出一道道歷史的痕跡。
過去在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指揮下作為糖廠近百年,而在1942年日本殖民統治,遭摧毀轉成磚瓦工廠。後來因印尼獨立建國,人口擴張而日漸興盛。然而好景不常,在印尼作為東協經濟共同體成員時,各項新興投資政策改變,帶領各種紡織、服裝等新工業進駐賈蒂旺宜區。
面臨鄉村人口流失以及傳統文化的消逝,在這塊被受政治壓迫的土地上,賈蒂旺宜藝術工廠決定取回自己村莊的自主權。從2005年開始,他們一直與村級政府合作,以體現自身組織的合法存在,並備受當地政府支持。通過當代藝術進行社會研究。他們以「土壤、瓦片、生活」為中心,發起由各項藝文活動來串連產業與社群的關係。
土壤是磚瓦的命脈,是滋養整個產業的根本。如何將土地的價值帶入人民的日常,是此一藝術工廠的核心精神。他們基於這個理念,將土壤作為藝術媒材並定期舉辦藝術節、祭典、展覽,來凝聚當地的社群力,來探討土地、紅瓦建築與生活空間的關係以及其現代意義。
陶土的創意多元應用
賈蒂旺宜藝術工廠在研究陶土的創意可能性已經維持很長一段時間。經年累月之下發展出印尼陶藝雙年展 (Indonesia Contemporary Ceramics Biennale) — 邀請國際與印尼本地藝術家進駐,以陶土碰撞生活和創作;陶土音樂祭 (Ceramic Music Festival) — 將瓦片融入在民俗音樂,成為打擊樂器的一種媒材。


文中作者訪問到常駐賈蒂旺宜、以陶土為媒材來開創多元的藝術表現手法的藝術家,Arie Syarifuddin,一位印尼跨領域藝術家和策展人,為發展陶土的其它面向,他參與另一位駐荷藝術家 Masharu 的項目《Eating Earth — CLAYNIALISM / EAT*A*BLE, 2015》,合力探索荷蘭與印尼當地食土的可能性。透過「吃土」,凸顯土地與人的連結,提升了陶土媒材在藝術使用上的多樣性體驗。
另一方面,作者群也採訪到曾前往印尼進行雙邊交流的台灣陶藝家—黃偉茜。2019年,她入選陶瓷藝術雙年展駐村藝術家,作品主要藉由陶土傳達聲音。在她的大型雕塑作品中並不強調傳統陶藝技巧,而是將陶土的溫度視為個人情感媒介,利用陶土作為爬梳情感以及深化自我的媒材,思考自己與陶土的關係。
她形容,生活在一個沒有被定義和藝術劃分的軟性社區中心,賈蒂旺宜藝術工廠像是一個招待各國藝術家的大家庭。觀察當地人民的生活步調,激發她以這樣的世界觀創作雕塑作品《慢》,結合當地元素,層層覆蓋在一個盤坐在沙土上的人物,體現當地人居民除了及時行樂,聚在一起,再無更重要的事,隨著緩慢的時間,逐漸模糊。
為了保存傳統紅磚產業,賈蒂旺宜藝術工廠所執行的計劃還兼顧了城市建設和前衛的社群發展。自2018年起執行的「紅土城市」(Kota Terracotta) 計畫,不只包含賈蒂旺宜藝術工廠周圍區域,也擴及馬賈倫卡城區 (Majalengka) ,自發性的思考改善城市建設和平衡傳統產業的方法,在藝術家們交流碰撞出各種實驗性的設計,為社區建立更多樣的公共空間與關係,以貫徹他們透過藝術來建設這個城市的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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